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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解读《父亲》:我笔下的父亲和多数父亲形象重合

2022年06月21日09:42

来源:广州日报

《父亲》 梁晓声 著 贵州人民出版社

作家梁晓声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电视剧《人世间》原著作者梁晓声小说选集《父亲》出版。《父亲》以朴素真挚的文字记录了梁晓声与自己父亲之间真实发生的故事,展现出中国式父亲深沉的爱和一个传统家庭的精神世界,写出了亲情中很多不愿被提起的话题。

  从他的书写中,我们读出了父爱的承担、梦想与遗憾,再回头看看自己的父亲,从而读懂了他们身为父亲的责任与教诲……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梁晓声,他说,他写的父亲不仅仅是一己之亲情,而是和他这一代人中大多数父亲的形象重合。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吴波

  以父与子的视角审视人生

  梁晓声小说合集《父亲》中的父亲和我们许多人的父亲一样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他不善言辞却常板着脸发脾气,全家人都靠他工作以供吃穿,他是家里的绝对权威而常使人产生畏惧;他不懂得如何表达爱,也曾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让自己的孩子遭受磨难,让家人之间有了隔阂。但当他开始衰老,失去了曾仰仗为生的体力,他终于慢慢对自己和家人有了新的理解;而当孩子也步入中年时,父亲在他眼里已变得需要依附于自己才能继续在社会上存在,这时如何让父亲重新获得与自己并存的人格又成了父子关系中的头等大事。

  我们总是希望父亲改掉自己的缺点,却很少思考他们为何会如此,对此梁晓声在书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相信每一位父亲和孩子都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并从彼此的视角重新审视人生。

  细腻描写父子间的情感变化

  阅读小说合集《父亲》,读者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父辈们的那个时代,对我们而言,既陌生又感到真实,还能感受到命运的坎坷崎岖。这部短篇小说写得非常细腻,父亲的一切都在他的心里,矛盾、误解、冲突、情绪、感恩都相互交织在一起,时代不同造就的心理差异让几十年的时间充满了各种人生羁绊,但同时也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无论怎样都会咬紧牙关支撑下去,但是没有文化的父亲,也有着倔强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气,也许是生活太过压抑,也许是压力太过猛烈,从小梁晓声和母亲以及兄弟姐妹们都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的一切。

  随着年龄的增大,发生了很多事情,哥哥疯了,妹妹需要工作,三弟的腿也受伤了,父亲沉默不语,是认命?还是妥协?父亲心里的想法从未吐露,也许是不善于表达,但家里氛围沉闷,梁晓声能感受到那种命运的磨难。

  因为老家实在住不开,父亲来到北京,结婚生子之后的梁晓声跟父亲同住了一段时间,多年未见的父亲很少言语,但却把力所能及的活全都做了,并且还将生活大院里一些公众场合的卫生清理得干干净净,获得了广泛的认可。一时间,梁晓声意识到,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那个埋头苦干的老人。与父亲同住的这段时间,也是父子彼此了解、消除隔阂的一段人生重要时刻,对梁晓声而言,这是一段无比珍贵的经历。

  对话梁晓声

  “觉得苦吗?嚼嚼咽了”

  《人世间》周秉昆有父亲的影子

  广州日报:《父亲》里有一段描述让读者非常感动,就是当时为了妹妹的工作,您和父亲冒大雨去拉煤车。能给我们的读者分享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梁晓声:对,有那么一段。那时候父亲已经退休了。哈尔滨的城市,它是这样的,铁路线从城市中穿过,列车快到的时候会放下栏杆来,而拉煤的这个手推车轮突然停下,往往就会卡在铁道缝隙中,这种艰辛,那时候想起来,确实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现在回过头来再想的话,类似这样的父子共同经历的这个情况,在我们的生活中比比皆是,但家庭奋斗、父子齐心的前行,这种精神值得感动。

  我记得我当年做评委的时候,读过一篇散文,个人觉得它甚至比朱自清的《背影》还感动我。文中,父亲送作者去省城上师范学校,然后列车开动的时候,父亲还在一直塞给他钱,当时也只有10元钱,在两只手交替接钱的过程中,列车已经开动了,那钱就撕开了。最后当父子俩再见面,像对暗号一样,一个人手中只有一半的10元纸币。在我们那个年代,生活虽然比较艰苦,但父亲的责任与慈爱比比皆是。

  谈到我的写作,当初只是感念父亲的感情。但是有一点,无论我写父亲还是写母亲,都有一个主观上的想法:不仅仅是为一己之亲情,我笔下的父亲形象一定和我这一代人中大多数父亲的形象是重合的,我个人觉得我把自己的父亲写下来,也等于替许多读者,把他们的父亲的形象描摹出来了。

  广州日报:我们知道,后来您在电影制片厂的时候,父亲是当过群众演员的。父亲当群众演员,是因为他个人兴趣主动和您提的,还是因为您怕他在家无聊给他找一个差事呢?

  梁晓声:其实,这是一个老建筑工人,因为儿子喜欢电影,就搬进了北京电影制片厂大院居住的故事。

  当时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住房非常紧张,那个年代职工多住房少,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就把曾经的办公楼清空,然后一家一户住在筒子楼里。

  居住条件差,但好处就是:当需要群众演员的时候,院子里就会贴出一个布告来,住在大院里更方便应召去做群众演员。

  我的父亲被召集的时候比较多,因为他当年留着较长的胡子,留长须的老人这种形象很有特点嘛,他就经常参与群众演员的工作。

  广州日报:在您的作品中我们也能看到,父亲在当群演的时候,不论角色大小他都是非常负责的。

  梁晓声:这实际上是他那一代中国工人的性格特征之一,是大工厂培养起了他们那样一种特殊的品性,对自己的工作必须是非常认真的。他们建筑工人也是这样,我的父亲是瓦工,是砌墙的,如果重砌了两次的话,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评级,影响到工资;往小里说,那也影响你在工友面前的颜面。

  父亲曾告诉我,在做群众演员的时候,其他群众演员半途不演了,他仍然要坚持下来。为什么会有人不想演了?是这样的:如果说需要50个演员,召集了50个演员,开机前就发放了5元或者10元的劳务费。拿到钱后,演员有时候可能要在拍摄地等待很长时间,往往有些人就直接在开机前离开了。

  父亲的这种责任感与契约精神,也深深地影响我。有一次,我在武汉一个钢铁公司参加作家与工人的阅读对话活动。由于时间拖得比较长一点,加上天气炎热,现场作家相继离场,最后,就剩下我和一位女作家,我俩在这个阅读分享会上与现场工人互动坚持到最后,让这个阅读推广活动顺利举办。

  广州日报:您认为父亲的一生教会您最大的道理是什么?父亲的这种性格有没有在您的创作过程起到影响作用?

  梁晓声:父亲的性格中确实有电视剧《人世间》中周秉昆的那一种性格。周秉昆说过一句台词:“觉得苦吗?嚼嚼咽了。”这句台词也可以概括我父亲的一种性格。

  邻居们,包括他的工友都认为,他是一个“屋地打井,房顶开门”的人,就是说他遇到什么事都不求人,我身上差不多也有这种遗传。

  我从北京电影制片厂调到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去做副厂长。那时候还没有搬家公司,我想了想,星期日的就不麻烦大家了,自己用平板车将包括巨大的沙发等家具搬运过去,然后一个人把它扛到了三楼。因此,我们儿童电影制片厂宿管赵大爷逢人就说:我们新来的这个梁副厂长,他是不是人缘太不好了,搬家都没有一个人帮他吗?一个人扛着沙发往楼里边转角又转角。

  其实,我是不想麻烦别人,也是受到父亲影响,或者是一种遗传吧。

  前两天,与我的老知青战友贾宏图通电话,他也是获得过全国报告文学奖的作家。他说:“因为看了《人世间》后,才想起了你家的情况,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结婚之后,6个人里最多时5个人下岗——你怎么从来没跟朋友们说过?让大家帮忙想想办法?”我确实没跟他们说过,但是我写信给弟妹们,要求他们自立,最后大家都日子越来越好,所以这些可能都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精彩书摘

  关于“出息”,父亲是有他独到的理解的。

  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喝光了一碗苞谷面粥,端着碗又要去盛,瞥见父亲在瞪我。我胆怯了,犹犹豫豫地站在粥盆旁,不敢再盛。

  父亲却鼓励我:“盛呀!再吃一碗!”

  父亲见我只盛了半碗,又说:“盛满!”接着,用筷子指着哥哥和两个弟弟,异常严肃地说:“你们都要能吃!能吃,才长力气!你们眼下靠我的力气吃饭,将来,你们是都要靠自己的力气吃饭的!”

  我第一次发现,父亲脸上呈现出一种真实的慈祥、一种由衷的喜悦、一种殷切的期望、一种欣慰、一种光彩、一种爱。

  我将那满满一大碗苞谷面粥喝下去了,还强吃掉半个窝窝头。为了报答父亲,报答父亲脸上那种稀罕的慈祥和光彩。尽管撑得够呛,但心里幸福。因为我体验到了一次父爱。我被这次宝贵的体验深深感动。

  我以一个小学生的理解力,将父亲那番话理解为对我的一次教导、一次具有征服性的教导、一次不容置疑的现身说法。我心领神会,虔诚之至地接受这种教导。从那一天起我饭量大了,觉得自己的肌肉也仿佛日渐发达,力气也似乎有所增长。

  “老梁家的孩子,一个个都像小狼崽子似的!窝窝头,苞谷面粥,咸菜疙瘩,瞧一顿顿吃得多欢,吃得多馋人哟!”这是邻居对我们家的唯一羡慕之处。父亲引以为豪。

  ……

  (摘选自梁晓声《父亲》)


编辑:祝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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