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笑余

　　神隐多年的人再次出现，带来更久远的告别。4月5日清明，歌手王馨平把她父亲的名字再次展露在大众眼前，并宣布了他安详辞世的消息。她的父亲即王羽，凭一把独臂刀开启香港新派武侠电影浪潮的那个独臂刀王。距离他当年单刀独臂、纵横银幕的年代，半世纪已逝。这不仅是一位父亲的离去，更是几代人记忆的谢幕。银幕里热血的江湖，飞扬的侠少，都随着这个清明，归天还地，风平浪静。

　　王羽是香港功夫电影的宗师级明星，甚至李小龙返港拍摄《唐山大兄》，也受到王羽1970年自导自演的拳脚功夫片《龙虎斗》启发。王羽成名的时代，是以女明星为主的黄梅调古装戏，和以戏曲表演为主的传统武侠片大行其道的时代。“中国电影始终是女明星的天下。”一手挖掘王羽并为他拍摄了《独臂刀》的张彻导演在《回顾香港电影三十年》一书里说。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于1965年10月宣布开创“武侠新世纪”，由张彻带领掀起新派武侠片热，首倡电影的“阳刚文化”。在邵氏大开门户、广招新人的前提下，王羽击败一千多位投考人选，以最优异的条件当选为《虎侠歼仇》的男主角，这是他的第一部电影。直至1970年拍完《龙虎斗》后离开邵氏，王羽稳坐着“新派武侠”和“阳刚文化”大师兄的头把交椅。

　　和以往脱胎于传统戏剧的武侠片不同，新派武侠片倡导“拳拳到肉”的真实感，真功夫真兵刃取代了传统武侠片的过度舞台化。北派戏班武行，与南派龙虎武师真正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呈现出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武打场面。真刀真剑被磨平锋刃做道具，记者不信，王羽随手将剑一掷，入地铿锵。真刀真枪拳倾天下，裸衣大战盘肠大战此起彼伏。“中国电影有‘新男性’出现了”，1964年11月出版的《南国电影》做了这样预言式的报道。以王羽为首的功夫小子们，阳刚活泼，英俊坚忍，不仅让观众看到中国电影的新男性形象，更在张彻带领下开启了崭新的新派武侠片时代。少有人注意到，他们更让传统武艺绽放出挽狂澜于既倒的光辉，灿烂夺目，光华蔽日。独属于香港、此后数十年纵横全球，影响过无数人的新片种就此启幕——香港功夫电影。

　　《独臂刀》是王羽第一部票房过百万的电影，独臂的设计可能来自金庸笔下同样独臂的神雕大侠杨过，但和杨过过早的归隐不同，王羽饰演的独臂刀王很长时间一直活跃在银幕上。

　　从1967年的《独臂刀》开始，1969年王羽又拍摄了《独臂刀王》，其后更把《独臂刀》从武侠片改为拳脚片，1972年又自导自演了《独臂拳王》，陆续还有《独臂拳王大破血滴子》《独臂拳王勇战楚门九子》。及至姜大卫成名，拍了《新独臂刀》之后，王羽又连同姜大卫，拍了《独臂双雄》。其中最奇特的是，1971年王羽和日本饰演盲侠座头市闻名的胜新太郎合作了《盲侠大战独臂刀》。这是部日方导演编剧的电影，结局是座头市干掉了独臂刀，日本片名叫《盲侠大破唐人剑》。“但独臂刀怎么会输呢？”王羽在多年后的回忆里说。战败的独臂刀让他不高兴了，于是在香港找了个和日版结局很像的地方，叫调景岭，又找了个和胜新太郎有点像的武师来做替身，补拍了属于他自己的版本，这个版本里，当然是独臂刀胜了。王羽还记得那个替身武师的名字，他先用粤语念了一遍恢复记忆，然后肯定地说叫“黄虾”。黄虾是刘家良的父亲刘湛的弟子，黄飞鸿的第四代传人。叹息的是，在王羽去世前的3月27日，黄虾在香港去世。

　　作为邵氏首席武打明星，王羽除了有大侠风范，还有张孩子气的面容，就像国际著名女明星索菲亚·罗兰所说的“十全十美的男性，当十分之七是男人，十分之三是小男孩”。至刚至猛的武打明星固然好，但拥有孩子气就更不容易，因为三分孩子气恰到好处地消解了银幕上的血拼暴力。1976年《风雨双流星》里，他那句经典台词“因为我高兴”，不就是三分孩子气吗？王羽饰演的梅星河刚被一群瘪三揍得鼻青脸肿，遇上巡夜的官兵，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翘着脸说一句“因为我高兴”，那副骄傲的样子让官兵既不理解也很生气，马上把他抓进了牢里。因为他高兴，所以补拍《盲侠大战独臂刀》的港版结局。乐此不疲地翻拍《独臂刀》系列，也是因为他高兴。

　　戏外的王羽似乎同样拥有这样混不吝的作风。因为打架，从上海体育学院退学。1960年代到香港后，在邵氏片场，因为一碗面砸碎食堂所有玻璃。最著名的当属夜盗艺人合同，不是一次是两次，不是一份是上百份。和邵氏闹翻后也不求和解，抱定了到邵氏门口卖花生米也不低头的志气。这份志气和他的成名之作《独臂刀》同气相连，虽然断臂，绝不妥协，因为妥协会让他很不高兴。因为他高兴，所以讲义气重朋友，戏里戏外闯荡江湖。因为他高兴，所以2011年陈可辛请他出演《武侠》中七十二地煞的头领时，他仅以一元钱片酬欣然应诺。因为是这样一个人，天上地下，他一定永远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