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立

　　在我的乡村记忆中，每年的腊月底，四野白雪茫茫，滴水成冰。这时节，年少的我总会看见三三两两的乡亲袖着双手，胳肢窝夹着红纸，嘴里哼着戏，迈过村头那座小桥，一脸希望地走进我家小院。这些人，是来找我父亲写春联的。

　　父亲一手好毛笔字在村里是叫得响的，加上他当过多年村干部，乡亲们认为，找他执笔写春联，再合适不过。

　　父亲往往在几天前就备好笔墨和剪刀，还有一本厚厚的楹联古籍，纸页泛黄，排印的都是吉语瑞言。读起来朗朗上口，品起来心生暖意。看着乡亲们来，父亲大老远就同他们打招呼，像迎接亲戚一样把他们迎进屋里，接过他们递来的红纸，在上面用铅笔注上各家的名字。不一会儿，一摞摞红纸就摆满了堂屋的红漆大方桌。

　　问清主家有几扇门，父亲就开始裁纸了，剪刀在他手中直线前进，一张红纸成了几副春联的雏形。他站在方桌前，凝思片刻，挽袖举笔、蘸墨、运腕，狼毫笔唰唰地在纸上流动，像一叶轻舟顺水直下，笔锋过处墨光闪闪。不一会儿，各式春联便摆满了整个堂屋。和煦的阳光透过门窗照射到那满地对联上，红彤彤地艳丽色彩反射到角角落落，映红了乡亲们欢乐的脸庞，也映红了父亲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

　　在写这些春联时，父亲往往生出一个小心眼儿，就是自家房屋门上所贴的春联内容，全由他自己编写。父亲所编的春联没有生僻词语，少见引经据典，但文风素雅清淡，词句朴实自然，所撰之联或农事，或家景，有回顾有展望，都是自己亲身经历亲自所盼，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如泉水流淌，让人倍感亲切。

　　记得刚包产到户那年，父亲为我家堂屋及侧房分别撰写的是：一飞脚踢去穷气，两扣手扳回财神；责任制连着万人心，好日子引来千家笑。字句掷地有声，喜悦之情和昂扬之气跃然纸上，对联贴出后，过往乡亲无不受到感染拍手叫好。

　　每到大年初一各家各户的春联贴出后，他总会牵着我在村里转悠，每经过某一家，父亲便会停下步子，看看人家的春联用的是什么字体，内容是咋写的。有一回，在村东一位退休老干部家门前，我和父亲看见这样一副春联：“水流任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父亲默念一遍以感慨的口气告诉我：“这是大清名臣曾国藩的名言，人啊，求的就是个清静之趣啊！”父亲的话让我一脸懵懂。还有一次，在另一户人家，父亲看到一副长联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春联是这样写的：放千枝爆竹，把穷鬼哄开，多年来被这小奴才扰累俺一双穷手；烧三炷高香，将财神迎进，从今后愿你老夫子保佑我万贯缠身。父亲指着眼前尚在散发着墨香的春联，开心地说：“真是一副有个性的对联啊！”

　　如今过春节，乡亲们家的春联几乎都是印好的，省事又方便。但我一到春节贴春联时，心里便有一股浓浓的怀念之情，这不仅仅是怀念早已作古的父亲，更怀念当年那份浓浓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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